馮其庸先生在《曹雪芹小傳》中有言:“雪芹約乾隆九年(1744年)前后開始寫作《石頭記》,現(xiàn)存紀年最早的《石頭記》抄本(原本之過錄本)是乾隆十九年的甲戌(1754)本,可知此時《石頭記》八十回已基本完成?!边@也是紅壇對《紅樓夢》成書的主流觀點。
對這一觀點,我是很懷疑的。我的懷疑首先指向其立論的基礎(chǔ)性證據(jù)。我很贊佩馮其庸先生毫不隱諱地在括號中注明,《石頭記》甲戌抄本是“原本之過錄本”。問題在于《石頭記》“過錄本”能正確判斷《石頭記》原本寫成的年代嗎?以為《石頭記》原本也寫成于乾隆十九年甲戌(1754年),并于同一年過錄,是一種一廂情愿的猜想,而且是很不靠譜的猜想。
辨清《石頭記》原本寫成于何時,涉及到《紅樓夢》成書的時代及原創(chuàng)者、改續(xù)者、評批者為誰,這對正確悟解《紅樓夢》文本的思想藝術(shù)、文化蘊含實在太重要了,不得不辨。
《紅樓夢》原本成書于乾隆朝之前的證據(jù)很多,筆者本文擇舉兩個證據(jù):
(一)第一個證據(jù)就是《何必西廂》。此書共三十七回,有嘉慶庚申五桂堂藏版本,卷首序引曰:“《何必西廂》一書刊行已久?!┓逋馐房瘫荆裼謹?shù)十年,漫漶殘缺,特為校正,重付剞劂,以公同志。”此書又有雍正十二年甲寅(1734)桐峰外史序及凡例二十條,序中言此書“想已刊行而未遍行,緣就友人藏本繕正付梓”。
序言表明,此書是重刻本,說明《何必西廂》初刻本早于雍正十二年。
《何必西廂》的第三十六回,已有兩處提到了《紅樓夢》:一處說“好似金瓶梅紅樓夢筆仗,不合演義彈詞體例”;另一處說“倒底可真像金瓶梅紅樓夢,在下自己不知。”《金瓶梅》人人皆知是一部小說,與《金瓶梅》相提并論的《紅樓夢》,也必定指把《石頭記》已改續(xù)好的《紅樓夢》全抄本?!逗伪匚鲙反藭幻睹坊▔魪椩~》,一粟《紅樓夢書錄》著錄有《梅花夢彈詞》,中云:“偽托雍正十二年(1734)桐峰外史序。”判斷此序言是“偽托”,有證據(jù)嗎?沒有。不過是《紅樓夢》成書于乾隆年間的“思維定勢”逆推而已。若不執(zhí)著于這個思維定勢,《何必西廂》即是《紅樓夢》的仿作,雍正十二年之前已成書,不就可以證明《紅樓夢》成書還要更早嗎?
彈詞小說《何必西廂》在遣詞造句、情節(jié)描寫、人物塑造等方面多有模仿《紅樓夢》的痕跡?!都t樓夢》里的那塊是靈性已通,頑石能言?!逗伪匚鲙废仁牵阂腩B石點頭,可惜石不能言;后是:頑石聞聲也有靈?!都t樓夢》開篇就是“甄士隱夢幻識通靈”,《何必西廂》就有“圓天方地性通靈”
《紅樓夢》“青埂”喻“情根”,以情為綱;《何必西廂》序言中聲言:“天下本是鐘情世界也”,書中從頭至尾大寫“情種”、“情根”、“鐘情”、“情癡”?!都t樓夢》中主人公賈寶玉與秦鐘是叔侄兼好朋友關(guān)系;《何必西廂》主人公張靈與秦鐘是表兄弟兼好朋友關(guān)系。張靈對秦鐘更是大笑說:“因你這個情字就生出多少情來。你我總是情字中人,……算不盡新舊濃情多少數(shù),明是我一生情字不能離?!逼淝楸舅枷肱c《紅樓夢》可謂一脈相承,足證“好似金瓶梅紅樓夢筆仗”“倒底可真像金瓶梅紅樓夢”所言非虛。而晚明文化氣脈延伸到康熙后期言情大潮泛濫時期,才是產(chǎn)生這類情本思想的彈詞小說合適的氣候、土壤。
(二)第二個證據(jù)就是曹寅文友松齋與綺園在《石頭記》中的批語。
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》第十三回 有一批語: “語語見道,字字傷心,讀此一段,幾不知此身為何物矣!松齋”
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》也有同樣的眉批,在同一回另外語段:“松齋云:好筆力。此方是文字佳處”
寫這兩條批語的“松齋”是誰呢?
請看《楝亭詩抄》卷二中有一首詩《虎丘雪霽追和芷園看菊韻寄松齋大兄 筠石二弟》,下圖就是《楝亭詩抄》截圖:
胡紹棠先生認為此詩“是虎丘雪霽之日追和身在北京的松齋大兄、筠石二弟(即曹荃)芷園看菊來韻而作?!笨梢娝升S是康熙年間曹寅的“大兄”。
再看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》中第二十八回有段墨批:“撂開手”句起,至“才得托生”句止,一段作者能替寶玉細訴受委屈后之衷腸,使黛玉竟不能回答一語。其心里為何如,真令人嘆服。予曾視歷真境。竟至有“相逢半句無”之事。予固深悔之。閱此恍惚將予所歷之委曲細陳,心身一暢。作者如此用心,得能不叫絕乎!綺園。
《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》中另5條綺園的批語:
第二十九回有段卷額墨批:“‘一個心弄成兩個心’之句,期望之情殷,每有是事。近見《疑雨集》中句云‘未形猜妬情猶淺,肯露嬌嗔愛始真’信不誣也。綺園。”
第三十六回有一卷額墨批:“玉兄此論,大覺痛快人心!綺園” 第三十六回還有句卷額墨批:“死時嘗知大義,千古不磨之論!綺園?!?br />
第五十三回有句眉批:“自可卿死后,未見賈蓉續(xù)娶。此回有蓉妻回避語,是書中遺漏處。綺園。” 第六十二回有卷額墨批:“玉兄此時置身于‘紅飛翠舞’之中,得不飄(飄)欲仙乎。綺園?!?br />
寫上述這些批語的綺園是誰呢?也是曹寅的朋友。見下面《楝亭詩抄》卷八中有《書院述事三十韻答同人見投之作,兼寄前詩局諸君及匯南、于宮、綺園》一詩影印件。
胡紹棠先生認為“此詩亦為曹寅在揚州書局籌備刊刻《佩文韻府》時作,時間蓋在康熙五十一年四月?!辈芤涊d“前詩局諸君及匯南、于宮、綺園”,說明“綺園”是曹寅文友,但不在“詩局諸君”之列。
由此可見,松齋,綺園都是曹寅的文友,顯然都是康熙時期的人。如果《石頭記》作者是乾隆時期曹雪芹,松齋、綺園有可能在他寫成的《石頭記》上寫批語嗎?有哪位紅學家考證出曹寅孫曹雪芹乾隆年間有兩個朋友,一個叫“松齋”一個叫“綺園”呢?
僅就以上兩個證據(jù),已完全可以證實:紅壇流行的曹寅之孫曹雪芹于乾隆十九年寫成《石頭記》之說很不靠譜。筆者還進而以為,曹寅文友松齋、綺園為何能在《石頭記》上加批,是因為他們都看過《石頭記》,而且曹寅很可能參與了《石頭記》的創(chuàng)作,那么《紅樓夢》也只能是成書在康熙年間。周汝昌先生在《紅樓夢新證》第七章第68條“愛紅”中說:“《棟亭詩鈔別集》卷一頁十五有《詠紅書事》一詩,體系排律,每句用紅色故典,悱惻迷離,極為神秘!竟此愛紅一事,淵源亦有自來。曹寅之詩如能獲確解,則雪芹本意必不難名……”請欣賞曹寅的《詠紅書事》:“誰將杜鵑血,灑作曉霜天?客愛停車看,人悲仗節(jié)寒。昔年曾下淚,今日怯題箋。寶炬煙銷盡,金爐炭未殘。小窗通日影,叢杏雜煙燃。睡久猶沾頰,羞多自倚欄。愛拈吳線細,笑潤蜀絲干。一點偏當額,丹砂競搗丸。彈箏銀甲染,刺背囗囗圓。蓮匣魚腸躍,龍沙汗馬盤。相思南國滿,擬化赤城仙。”此詩與《紅樓夢》是不是有關(guān)系,大家可自己判斷。